仁桢轻轻唤一声,黑猫闪电一样就跑了出来。先是弓起身体伸了个懒腰,绕着她的膝盖轻轻地叫。虽说是畜生,到底有灵。半年过去了,也懂得与仁桢偎枝偎叶。已经长成了半大的猫,养得好,通体黑得发亮,如同一匹锦缎,竟比许多家猫还气派些。仁桢便给牠取了个名,叫“墨儿”。
仁桢将一瓣西瓜摆在地上。墨儿便过来,先舔一舔,然后不声不响地吃起来。吃完了瓜肉,竟又啃起了瓜皮,啃出了密密的牙印子。仁桢就说,看看你,真是叫斋坏了。就又抛了另一瓣过去。墨儿用爪摁住,专心致志地啃。仁桢在一旁看牠吃,看得入神,轻叹一口气,用手摸一下牠的皮毛。手指插进去,暖烘烘的。
哈哈哈。突然响起一阵笑声,洪钟一般。人和猫都吓了一跳。墨儿警惕地向后一退,尾巴也竖了起来。
仁桢回过头,看见一个壮大的男人站在身后,正笑嘻嘻地望过来,嘴里说,我走南闯北,还是第一回见到猫吃西瓜。小妹妹,你可让我开了眼界。
来人的口音并非襄城本地人。一张四方脸,紫黑的脸膛,宽额头。眼里头是天生的含笑,却又长了一对肉嘟嘟的耳垂。仁桢想起〈核舟记〉里说佛印“绝类弥勒”,大约正是这副形容。
眼睛,看看她,说,今天下学晚啊。
说完又低下头去。因为老花,他便将手上的书拿得格外远了些。仁桢觉得爹真的老了。她想想,今日言秋凰与自己见面,竟无一句提到他。心里莫名地有些黯然。眼前这个男人,穿了一件鱼白色的短绸褂子,肩头却有一块触目的黄。是去年在箱子里放旧了,生了霉。洗都没有洗,就上了身。慧容去世后,他的生活便少人打理。因为避忌,他甚至不让四房的女仆近身。形容上,竟比以往更落拓了些。
爹。仁桢喃喃地说,我想娘了。
听到这里,明焕放下了书,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半晌,才说,桢儿,爹近来可是疏忽了你?
仁桢摇摇头,说,不,爹疏忽的是自己。
明焕叹一口气,说,爹一把年纪了,什么疏不疏忽的。你好好读书。你好了,爹就好了。
许久,仁桢终于鼓足了勇气,说,爹,往后桢儿要是嫁人了。您怎么办,可会再寻个人一起过?
明焕站起来,在书桌前踱了几步,严肃的眉目突然舒展,笑了,说,那得看桢儿可嫁得掉,若没有人要,还不得跟着爹过下去。
仁桢便也笑了。笑笑,心里突然一阵发紧。
大暑这天,天竟分外地热。仁桢提了一个小篮子,里头装了两片西瓜,去了祠堂后的“思故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