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张开虎口,比了比地图上的海岸线,然后用手指一一追踪地图上的地名,从滴水尾、老山头、枫濑濂洞,经梳榔脚、鲫鱼潦、尪子上天,过石碣后、九穹顶、半碉亭埔后又回到滴水尾。他说,这些地点底下,矿坑坑道筋脉相连,接驳有序,条理俨然,就是这样,他打通了远近各村,比谁都还要了解这个地方。
比那些,在地表上生生死死、哭哭笑笑的人,都还要懂得,这个世界。
那么,这个地方呢?有一天,我趁隙,指了地图上的一个点,问祖父。
冷水堀?那是后来山村地冷了以后,所形成的一个无用的水坑。
我的意思是……你记得吗?冷水堀,我祖舅公,圣王庙。
他跟人说他其实是个殷人。
再过去那些呢?
还是史书,一位伟大的阉人写的。
他们说你有四根屌。
你记错了,他们说我有四根舌头,八根屌。
你对地方宗教有兴趣吗?好,我给你看件有趣的东西。祖父从书架上搬出几大捆纸,他说,当然,我没有错过对地方宗教的考察,这堆纸,记载的是远近各村的庙宇,建成的沿革及所供奉的神像,这份,是据说本地最灵验的神,“王光大帝”的考据。你知道王光是谁吗?祖父招招手上一叠几乎就要碎成粉末的旧纸,瞪眼问我。我说我不知道。
当然你不知道,祖父说,没有人知道,但是总算千辛万苦让我考出来了。王光,根本是一个虚构的小说人物,他只出现在明朝一位姓余的读书人的游记里。更有趣的在底下,祖父放下纸,从书桌旁拖出一个大木箱,祖父吹吹灰尘,掀开木箱,我看见箱里,仍
你有吗?
来,把这段书默出来。
偶尔兴致好的时候,祖父会清出整张桌面,摊开一卷他手绘的地图,跟我解说他考察的成果。他说,从前从前,硫矿向来封禁,为了防止有人私自盗采,作为火器,四季仲月,地方官会连同近驻兵警入山,在尪子上天山附近聚集采出的硫黄,就地焚烧。烧硫磺是个苦差事,火一发,磺气蒸郁,人鼻昏闷,诸*员有金银藏身者,不数日皆黑。禁不胜禁,烧不胜烧,只好官营开采。
他说,许多年后,他就跟着采矿队来到了山村,那时山村地热,入山探磺矿必趁半夜,日出即归,还必须时时用糖水洗眼,以防被磺气熏瞎了眼。
他说,红砂糖多从海路,由汽船辗转运来,有一次,他曾在海边亲见运糖汽船搁浅,为防抢夺,船长命令解开货物,尽弃于海。当时那艘船,如同夕阳逐渐沉落,海水为之鸩红,那是,他所见过,最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