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进到我家,把我奶奶背出来的。在那棵我们日常相聚闲谈的大榕树下,我爸爸就坐在我旁边,我爸爸虎着身体一跳跃到我大伯面前,歪着头问我大伯,你想把妈妈背到哪里去。
我大伯愣了一片刻,沉默了两片刻,他俯视着比他矮两个头的我爸爸,我奶奶的嘴角淌着米汤,很快地濡湿了我大伯的肩头,但米汤随即又干了,在我大伯的肩头结了痂,像是褪落的死蛇皮,僵持着不动。我大伯直了直腰,他说,我是长子,妈妈由我来养。我爸爸还是虎着身体,这个姿势让他有一种怪异的威严感,他说,别乱了,大哥,你也不想想。
我爸爸究竟要我大伯想什么,他就这样止住,没有接着说。我大伯又把我爸爸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他突然转身,把我奶奶,又背回了我家。
我们都站起来了,看着我大伯背着我奶奶,一步一步往回走,我爸爸无声又无奈地低呼了一口气,这使得他那微驼的背又更弯了些,刚刚那如虎般的威严也顿时没入正午的蝉鸣中。除此之外,没有人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大伯低着头走着,渐渐地,他觉得肩上的我奶奶已经不再吐着米汤了,我大伯听见我奶奶沉闷地响了一声,听起来不太像是人类的声音,我大伯以为我奶奶将要开口说话了,他惊愕地回头一望,一瞬间,他不太确定自己背的是什么,他看见一张多皱的肉脸上,一个黑暗的嘴洞正朝着他的鼻孔喷气。我大伯闻到了一股糜味。
我大伯时常闻到奇怪的味道,他把这些都当成是神秘的呼唤。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冬天,我大伯站在田地上,就确确实实闻到一股鲜鱼的味道。那是一段不得不丰收的年岁,即使是冬天的时候,田地里的工作也不能稍停,熟稻收割了,又急着下苗,赶在过年以前,还能收获一次。我大伯闻到了一尾大鱼,压低着身子,从远方看不见的碎石路上缓缓游来,当我大伯扛着锄头,走到路旁时,他没有看见任何在路上游走的鱼类,他只看见一辆塞满人的大卡车停在路边,然而,那鱼肉的味道是如此地浓烈鲜美,使我大伯看着这一群陌生人,唾液仍不自觉地分泌着。
站在卡车上的人们的皮肤,都晒成一种无法褪色的黑,我大伯从他们的颈背脸颊上,看见一片一片如鱼鳞般因过度焦烤而僵硬坏死的皮肤,皮肤上粘着灰黑的盐粒,他们暗红的血色从鱼鳞皮的缝隙透出,我大伯确信这就是那股味道的来源。我大伯一直无法言语地吞着口水,直到他觉得干渴难忍,直到斜身靠在车头顶的那一个少年问他,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