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使自己的思想跟这脱离开来,否则没法过下去。所以,从人上来说,史铁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非常了不起的人;从文学上讲,他的力量还没有达到既可以使自己能够接受这样一个命运,又可以直接地面对它,接近它。他克服痛苦的办法等于是离开它。能力更大的人就是完全可以接近它,正视它,把痛苦挖掘到更痛苦的地方,把痛苦扩大。当然我这样说,是过于苛求了,也是站着说话不怕腰疼。
王安忆:上次台湾出《务虚笔记》,不是要我给他写序嘛,那我真是看到血都要吐出来了,我必须要找到一个脉络。
张新颖:我看到你那篇文章,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就是感觉好像没有结尾似的。但这没有结尾,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问题,就是到了那儿。
王安忆:这个长篇真是非常难读,最主要还不是我读不懂,是我读的时候,心里很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那么多东西?是不是我将它们搞复杂了?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张新颖:他把一切都抽象了之后,符号化之后,这东西有的时候就会感觉有点空了。其实对于他自己不是空的,是实实在在的,可是经过这样的抽象化的文字传达,就有点空了。
王安忆:你要去看他生存吧,其实真的是不容易,一切,所有,都绷了筋,哪一根要松了,就哗哗都下去了。而且最困难的事情在于,我们还没有宗教。我觉得中国人没有宗教是个很大的问题。有宗教吧,你会接受,你会平静很多。在法国,我就看到,那是在一个最底层的地区,也有一个教堂,教堂的样子也挺朴素的,门口还有马粪,但当我进去以后,我就发现那些神父很尽职。是星期天,就走过来两位神父,一位坐下和一个男的对话了,安慰他。另一位看看我,我说不需要帮助,他就绕过我,走向一个黑女人。那个黑女人一直等在那儿,他问黑女人是不是有需要帮助的,黑女人说,是的。然后他们就到一边去。我很尊敬他们,就远远看着他们,这个神父坐在椅子上,这个女的就先跪在地上祷告,祷告了蛮长的时间,然后再坐起来,开始聊天了。我在想,这都是最穷的人,他给她做心灵的抚慰。我们现在就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先生出一种尊敬、信任,然后把我的苦水倒给你,让你来告诉我,不是告诉我怎么去争取福利啊争取补助,是让我来怎么接受这一切。中国人没有宗教,心中的疾苦只有自己承受。
张新颖:现在中国人信教的越来越多了。
王安忆:可是信教不是这样信法的。我们中国人信教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