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东西特别怕的一件事情,就是别人会觉得你写得不合理,所以我就是有点苛求自己,我特别要求它合理,就是说特别要求写实的结实性。这样就带来一个问题,和现实贴得太近,离不开了。这点上我真的是很佩服托尔斯泰,他写实那么结实,可是最后把这个贵族聂赫留朵夫弄到西伯利亚去,他前面铺的路铺得结结实实的,这条路,没有一个岔口是断掉的,要是雨果来写的话他肯定是很容易就把他变成圣人,或者神,然后降临他到世间。但托尔斯泰就是给你做得那么严格,一点点渡过去。你想这种故事,中国也有的,像《玉堂春》也是差不多的呀,也是有一天在法庭上碰到了以前的那个苏三,碰到以前的一个妓女,也是因为自己然后搞得非常悲惨,卷到一个很冤屈的官司里面,中国人就是说我促成你们,让你们进了洞房,这个洞房还不是正房的洞房,是偏房的洞房。非常圆通的大团圆。可是俄国人他就会叫你接受教育,让你去忏悔和赎罪。
张新颖:上次你在课堂里讲小说的时候,你会把你的小说跟曲连在一块,当时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我觉得你的小说就是一个西方的小说传统下的东西,那个传承是很明显的,然而曲完全是一个中国的东西。当然你讲的它跟世俗生活比较贴近,那个是有道理的。但其实我觉得你的小说的精神不是曲这一路的。
王安忆:但是我又有点喜欢曲的趣味性,曲有生活的质感。所以说这事情也蛮麻烦的,就像我经常对上海的市民的看法一样,一方面觉得他们不够崇高,不合乎我的理想,另外一方面我也蛮欣赏他们的性格,而且我也很欣赏他们的聪明,哎呀,他们真的是很聪明。前两天我去陪李章买裤子,那个卖裤子的,也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向我传授一条经验,可真是宝贵,我从来没这么考虑过问题。她说你要买裤子,要试裤子的好坏,你首先要看它这个——她就用这个灯芯绒裤子给我讲,她说有的裤子似乎很便宜,她拿一条裤子,可是它是这么裁的,它贴这个边裁,贴边裁以后还可以倒过来,再裁上一条裤子,裤子不是斜的么,可以套裁一条裤子,可是这里面就会发生问题,什么呢,布纹不对,它会拧,所以说真的好裤子是费料的,它是正中裁,顺着这个布纹裁,就不会拧。她就教我这个技术,我觉得她真的是很伟大的智慧。
张新颖:我肯定不懂这个。
王安忆:我现在懂了。我觉得生活上的很多经验都是很可贵的,其实她这么讲是很科学的,这就是经纬的关系啦。她给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