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其实它还是梦,梦中梦。《叔叔的故事》想表达的是对没有前辈的恐惧,对前辈的缺席的恐惧。有的时候我们真是,就像张承志他必须要去找到一个伊斯兰教牢牢地抓住,要自觉遵守一些纪律,都是想要找到一个承前启后的精神链接,好纳入自己的认识。张承志有伊斯兰教,我有什么呢?我继承什么呢?我往哪里去纳入自己的思想与虔信呢?
张新颖:所以《叔叔的故事》写下来其实很沉重的。
王安忆:很沉重的。而且这种沉重到今天好像也没有释然,而且更加渗透,变成一个日常化的问题。
张新颖:叔叔那辈找不到,如果到爷爷那辈去找,或者到祖爷爷的那辈去找,是不是可以找到?因为人有的时候对自己的上一代,正好贴着的那一代,有一种不亲切感。
王安忆:似乎不够理想,我觉得应该是像链条一样一点点这么下来,传统就牢靠了,有东西可继承,也有东西可反叛。如果你要到那么久远去找的话,当然也有,太远了,像《史记》。中间缺乏链接,其实就是断裂了。说到《史记》真是辉煌,我经常在想司马迁,我在想司马迁其实在想象前朝,尤其前朝又是那么一个繁荣的大朝时,他肯定会觉得绚丽得不得了,对他来讲历史不是历史,就是一种审美活动了。你看从三皇五帝到坊间——刺客列传,无不进入他的编撰,你可以说是他的历史观,也可以说是世界观,还可以认为是文学的观念。这是盛世里的人文,天下全揽胸中。而你去看五代诗歌,人在末世时候对前朝的想象就枯乏了,只有回到自己的心境里做文章,格局自然就局促了。再看《史记》,简直就是英雄列传。我在想,每个人都在找一个前朝,像司马迁说帝道王道,找一个前朝就为了有东西继承,所谓精神遗产,而你找到什么样的前朝,又和今世的情景有关。我们今天的时代没有这么壮阔的观念了,我觉得进入到二十世纪,都是这种问题,好像什么英雄主义都割碎了,都平均分配了,于是,都平庸化了。从《叔叔的故事》开始,以后这苦闷变得越来越清晰,它没有解决,后来一直没解决。
张新颖:你以前说你不太关心自身之外的一些事情,是不是可以说从《叔叔的故事》开始,其实已经比较关心时代啊这样一些大问题?
王安忆:这好像还是很利己的,因为自己的处境变得可疑,有了新的自我经验。
张新颖:就是从自己出发的。
王安忆:从自己出发的。如果没有特别贴己的经验,我也不会有所反应,这是在职业写作中很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