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颖:写《叔叔的故事》那一时期,还有几个中篇,我觉得在你的创作中是特别显眼的。
王安忆:我休息一年以后又开始写作,从《叔叔的故事》开始,接着是《妙妙》,然后《歌星日本来》,再有一个就是《乌托邦诗篇》。
张新颖:《歌星日本来》和《乌托邦诗篇》这两篇我也特别喜欢。《妙妙》我觉得其实和《米尼》差不多,有点像。
王安忆:有一点像。《妙妙》其实也是写弱者的奋斗,这一类人的命运我个人是比较倾向关心的,这好像已经变成我写作的一个重要的题材,或者说一个系统。她们都是不自觉的人。有时候不自觉的人比自觉的人有更多的内涵,自觉的人他都是知己知彼地去做,他有理性,于是理性也给他画个圈,有了范围;不自觉的人却可能会有意外发生,他们的行动漫无边际。像米尼是不自觉的,妙妙是不自觉的,后来的王琦瑶也是不自觉的,《我爱比尔》的阿三也是不自觉的。说她们不自觉,不是说她们不知道要什么,而是不知道不要什么,她们凭着感性动作,茫茫然地,就好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面,碎成一片,她们最终都是砸碎自己的命运,有多大力气,砸多么破碎。这类人一开始进入我的写作,好像还不是那么很显著的,后来变得越来越显著。她们都是很盲目的。她们要一样东西就是去要,去要,需要付什么代价,则全然不计较。这是我很欣赏,也很愿向其学习的,这就和我自己有一点关系了。可我是读过书的人,我从事写作,许多欲求不得的东西在虚拟中实现了,而她们是以自身为付出,我很钦佩她们。其实妙妙这个人,她很简单,她就是一个渴望走入现代社会的人,她就要走到她所身处的社会的前面去。但是她实在是局限太大,她的现代化蓝本那么少,能力又不足,所以她只能违反现有原则。别人怎么做,她偏不怎么做,因她要和他们不一样,她要过一种特别的生活,于是,就把自己赔进去了。她把自己孤立起来,真正意义上的孤立起来,不像我,赔进去的其实是虚拟的代价。所以我们,写作的人,以写作这种其实更加社会化的方式最终将自己纳入了主流。她们都是勇敢的人,几乎是艺术的人生。我在劳教农场里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女性。我去白茅岭女劳教大队,先去挑选卡片,我和宗福先两个人同去,因为他们那里有规矩不让单独面对面,必须两个人同时在场,尤其是男性,更加不能够与她们接触了,不晓得是为考虑谁的安全。那么我们就两个人一起谈。翻了十几张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