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他南征北战戎马生,如此不世英雄,却抱定腔愚忠,至死不悔。
忠得可叹可怜,愚得可悲可笑。
他刚被救出东厂大狱,将将捡回条性命,又不顾危险赶来送自己父亲最后程。
也不知是不是父子连心,他能熬过狱中酷刑拷掠,却经受不住眼前景象,这刀刀,犹如剜在己身。
疼。疼至五内,疼入骨髓,疼得此生此世再不会忘记。
重文轻武,担忧武将称雄,将不利于自身升迁,而阉党更是惶惶难安,他们已将国库掏得半空,唯恐旦朝廷要增出大笔军饷,就再糊弄不万历帝。何况努尔哈赤每每朝贡之时,必对这些京官多有打点,是以两派虽素来相争不下水火不容,可这回倒难得个鼻孔出气,不但竭力否认后金有僭盗中原之想,还反咬贺承悭拥兵自重,西通蒙古,显是意图谋反。
万历帝耳根子软,当即连下数道急诏将贺承悭诈回京师,以“背华勾夷,谋国不忠”罪名将其逮捕,处以磔刑。
行刑当日锦衣卫把城中百姓全都赶上街头,只说为儆效尤,人人都得围观这乱臣贼子受刑。
百姓们大多久闻贺将军能征善战,也都敬他数十年戎马倥偬为国戍边,行刑前,还有妇人冒死上前来给他送口菜粥。
甚至那最石头心肠刽子手也于心不忍,竟冒着杀身之祸跟他说,待做样式地割上几十刀后,就刀送将军归西,免受这千刀万剐之苦。
行刑三日他每日都去,千刀万剐他每刀都数,剐足三千三百刀他父亲方才咽气,果是刀不多,刀不少。
血肉模糊尸身仍然面向帝宫,跪着不倒。
最后刀剐毕,少年转身而去,再未回头。
不及陷入昔日情景之中,寇边城忽感身后人张臂将自己环住,继而便是双冰冷唇
可贺承悭断然拒绝,唯请求便是解开缚于柱上手镣,让他得以面向紫禁城,最后跪拜天子。
“既是陛下要老臣领受三千三百刀,老臣少剐刀便是不忠……”贺承悭双膝着地,叩首道,“承悭生磊落,仰不愧于君国社稷,俯不愧于黎民百姓,是忠是*,自有千秋青史为证!”
言罢白发将军老泪纵横,围观众人亦潸然泪下,唯独个戴着斗笠少年,立在人群背后旁观切。
他眼中无泪却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臂上伤口亦被震裂,鲜血滑落袖口,滴滴落在地上。
他不恨龙椅上那个不明是非昏君,不恨朝堂里那些颠倒黑白言官阉党,不恨东厂狱中那些受刑后纷纷倒戈部下将领,却独独恨自己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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