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梓伊在儿童之家门前脱掉长靴叹气的情景。我责怪他:“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他回答说:“小孩子本来就很辛苦啊。”他说的好像“小孩子”是某种职业或苦力,让我啼笑皆非。现在回想起来,梓伊的话应该没错。每个时期都要因为无知或所知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梓伊也因为他是梓伊而支付了很多费用吧。我知道的就有好几次,不知道的应该更多。小学三年级,梓伊加入了教会唱诗班。我忙于生计,收到活动邀请函的时候,最大的感觉不是期待,而是义务。当我真的看到站在舞台上的孩子,内心涌起阵阵酸楚。看到他神情畏缩地站在同龄孩子中间,原来这孩子已经用他小小的身体承受“社会生活”了。因为是圣诞节,教堂里有很多灯光。照明度较低的天花板吊灯和缠在假树上的小灯泡,唱诗班提着的烛台,各种“光团”疙疙瘩瘩地飘浮于黑暗之中。气氛虔诚而寂静,我感受到轻微的震撼。随后是孩子们唱歌,用他们“味觉”体验还不多,没有吃过死动物的潮湿而清爽的舌头。有的音在半空中画出细长的抛物线,继而栽倒;有的音追随某人单独飞行,心甘情愿地落下,当所有人都在关注即将消失的音将要去向何方的刹那,很多个音犹如孔明灯般飞起,像是对消灭的安慰。中间不时穿插梓伊的独唱,宛如美丽的桥梁连接起所有的音。梓伊的声音纤细而透明,好像遭到小小的冲击也会支离破碎的电灯泡。唱到高音的时候,仿佛声带里的灯丝发出黄色的光,轻轻颤抖。父母竟然会对子女产生敬畏……是你身体里的哪样东西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哪些是我给你的?如果既不是我给的,也不是你生来就有的,那么它从何而来?我记得自己当时只是茫然地鼓掌,完全不知道你是怎样艰难地唱完那首歌。因为在我看来,教会看起来就像永远安全的地方。没有信仰的我坚持把孩子送到教会,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当我为了赚钱而离开梓伊的时候,我希望有人陪伴在孩子身旁。哪怕他是素不相识的神灵。
几天后梓伊对我说,他以后不想唱歌了,不喜欢听朋友们说,“你的确有点儿特别。”
——为什么?这不是称赞你吗?
梓伊嘴角挂着一丝不悦。
——妈妈你是韩国人,你不了解。
我大吃一惊,回答说:
——你也是韩国人。
我打开水龙头,不锈钢碗里冒出白色的水雾。手指张开,慢慢地转动手腕。米粒像时间从指缝间滑落。淘米水倒掉两三次,然后把米放入铁锅。平时都是用电饭锅,但今天是特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