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切地认识到清洁有清洁的惯性,污渍有污渍的惯性,那是在梓伊读小学的时候。距离让我对梓伊心生敬畏的圣诞节活动还有几天,梓伊在唱诗班代表选举中以三票之差落败。成长过程中的输赢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一张投票纸上大概写了稍带侮辱性的语句。主持的孩子草率地念了出来,气氛变得尴尬。
灰尘,而是灰尘根本不存在。妈妈的尿味越来越令人作呕。有一次,不懂事的梓伊在外婆之后进入卫生间,他口齿不清地说道:
——妈妈,卫生间里为什么有呕吐的味儿?
从那之后,妈妈每次上完厕所都要在卫生间里喷芳香剂。那是从妈妈常去的保健院里买来的杂牌货。比起妈妈的尿味儿,那种毒烈的香味更让我难以忍受,但是我没说。即便这样,陪妈妈度过的那几年仍然是我特别的回忆。没有煳边的煎蛋和泡在冰水里的腌黄瓜,水煮圆白菜,黄花鱼,这些构成我们的夏日餐桌,赤手剥下鱼肉放在儿子和妈妈的米饭上面,然后轻声聊天。往事依稀浮现在眼前。不过最重要的是因为我结婚的时候让妈妈操碎了心。有妈妈帮我照顾梓伊,我终于能活得像个人样,也能像人一样坐在餐桌前吃饭了。同时我也明白了,世界上最好吃的饭就是不用我做的饭。生活在父母身边,人的思维大概也会变懒,我常常忘记自己的年龄。四十岁之后,我总是把年龄记错一两岁。
——妈妈,我现在多少岁了?
每次妈妈都是一边往嘴里塞六七种丸药,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自己的年龄自己数着。
偶尔我会感觉妈妈很陌生。我记忆中的妈妈豁达吗?还是富有生命力的无礼而粗俗的面孔?好几次让我不知所措。我的两个表姐在一个月里陆续因为意外事故而失去孩子,妈妈说,“怎么会同时发生这种事”,“我走到哪儿都不敢说话,没脸见人,生怕别人说我们家是遭报应”。妈妈这样说的时候,身穿丧服的表姐就在面前。妈妈是老了吗?难道丧失了分辨力和克制心?我涨红了脸。
——那么,我爸爸也是遭报应吗?
回家路上我反问妈妈。妈妈说是因为自己的无知,然后把头转向窗外。妈妈用曾做过军人的爸爸留下的抚恤金勉强度日。
妈妈出殡那天,家里的长辈们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妈妈不想让你受苦,才走得这么急。”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因为当我自问有没有过这种想法的时候,我竟然无法轻易做出回答。我总是害怕,害怕自己的孝心战胜不了生活之苦。如果是孩子的事,我是不会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