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听见那样钟声是在四十年以后。那年,和妻子坐八九个小时飞机,到地球另面,到座美丽城市,走进那座城市就听见他。在清洁空气里,在透彻阳光中和涌动海浪上面,在安静小街,在那座城市所有地方,随时都听见他在自由地飘荡。和妻子在那钟声中慢慢地走,认真地听他,好像下子回到童年,整个世界都好像回到童年。对于故乡,忽然有新理解:人故乡,并不止于块特定土地,而是种辽阔无比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限制;这心情经唤起,就是你已经
走过来,惟努力地唱歌。那样琴声和歌声从未听过,宁静又欢欣,排排古旧桌椅、沉暗墙壁、高阔屋顶也似都活泼起来,与窗外晴空和树林连成气。那刻感受终生难忘,仿佛有股温柔又强劲风吹透身体,下子钻进心中。后来奶奶常对别人说:“琴声响,这孩子就傻似不哭也不闹。”多羡慕堂兄,羡慕所有那些孩子,羡慕那刻光线与声音,有形与无形。呆呆地站着,徒然地睁大眼睛,其实不能听也不能看,有个懵懂东西第次被惊动——那也许就是灵魂吧。后来事都记不大清,好像那个大胡子老头儿走过来摸摸头,然后光线就暗下去,屋子里孩子都没有,再后来和奶奶又走在那片树林里,还有堂兄。堂兄把个纸袋撕开,掏出个彩蛋和几颗糖果,说是幼儿园给圣诞礼物。
这时候,晚祈钟声敲响——唔,就是这声音,就是他!这就是曾听到过那种缥缥缈缈响在天空里声音啊!
“它在哪儿呀,奶奶?”
“什,你说什?”
“这声音啊,奶奶,这声音听见过。”
“钟声吗?啊,就在那钟楼尖顶下面。”
这时才知道,来到世上就听到那种声音就是这教堂钟声,就是从那尖顶下发出。暮色浓重,钟楼尖顶上已经没有阳光。风过树林,带走麻雀和灰喜鹊欢叫。钟声沉稳、悠扬、飘飘荡荡,连接起晚霞与初月,扩展到天深处,或地尽头……
不知奶奶那天为什要带到那儿去,以及后来为什再也没去过。
不知何时,天空中钟声已经停止,并且在这块土地上长久地消逝。
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教堂和幼儿园在们去过之后不久便都拆除。想,奶奶当年带到那儿去,必是想在那幼儿园也给报个名,但未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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