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以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凡事都有一套话说,没人的时候也自言自语,后来吃了亏,日渐缄默,最近这几年才恢复了一点谈天说地的兴致。现在因为中风,有口难言,稍微说个长点的句子,口水就淌下来。父亲要脸,嫌不体面,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但是医生交代,走路说话,勤加练习,不要放弃。保姆每天监督他上午下午扶着助步器走路,躺在床上的时候做手指操,我们但凡看他精神好点,就逗他讲话。
他在街上跌下去的时候,脑袋后面磕出血来,衣服上弄得很脏,我们找到他后给他换下了,保姆要拿去洗,我说,别洗,给我。
我故意当着父亲的面把衣服挂起来,对着它,东看西看,父亲一见,半歪着嘴笑了。我就赶紧扭头问他,你看,这像什么?
小时候我没什么玩具,最大的乐趣就是到处乱看,天花板渗了水,年深月久,板壁上出现各种斑渍,还有裂纹,我看入了迷,从里面看出各种图案。这种本事也是从父亲那里得来,父亲发落农场,批斗之余还要用劳动改造灵魂,常常被分配去挑粪。厕所臭气夺人,我有时看见他对着厕所的脏墙发呆,问他在看什么,他悠然出神,过了一会,很神秘地告诉我:我在看一幅巨型的油画,像伦勃朗。
父亲抬手点了点衣服左肩上的一块血迹,很有把握地说:蜂——鸟——然后又指指下面一大块暗色尘渍,说:犀——牛——我马上拿来丙烯,就在衣服上涂抹。画到一半,父亲又拉住我:“小丑——在——溜冰。”
做成慢动作回放,生生等到胖姑娘走了,我才松了口气,把一沓子钱递给女孩。
女孩面有讥色,接过钱数了数。数不对啊林老师,这才三千。
啊?不是三千吗?
是五千哦。
我掉脸又去取钱,内心暗暗叫苦,我和亦梅在德国不算有钱人,现在刚刚回国,安顿生活开销很大,我在国内也还没有藏家,暂时卖不了画,手头并不宽松,但我不想跟她理论,只想赶紧把这事了结。
大哥考上美术学院之后,有一年城里的新
她接过钱,这次没有数,直接卷起来揣进了帽衫肚子上的横兜里,那里鼓起一大块,像怀孕的袋鼠。我推起自行车想走,她追上来。
又怎么了?
你能给我画幅画吗?画我,还有我姐姐。
原来她是浅头发。
我们商量下来,没有给父亲做开颅手术,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后,父亲出院了。他的语言功能受到了一定的损坏,发音又慢又吃力,还常常发不准,走路也有点踉跄,医生说,坚持复健治疗,慢慢会好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