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上山下乡,听人说新疆地多人少,吃饭不愁,报名去了建设兵团,不知怎么飞快地在那里嫁了人。我们收到来信,巴巴地凑钱托人,给她买到了她最喜欢的粉红底色大红囍字的床单枕巾寄去,东西辗转寄到新疆喀什的图木舒克时她已经死于难产。她丈夫算有良心,那块囍字床单后来做了她的妆裹。
我不敢刺激父亲。过了一会儿,他练完了,坐下来歇腿。亦梅去削水果,我搭讪着拿本旧相册跟父亲一起看,里头有不少老照片儿,兴许他看着看着,就能想起来。有一张相片上几个孩子都在,那时候姥姥姥爷还活着,端坐在藤椅上,可能因为拍照,特为换了衣服,很有个样子。可惜我们几个有欠派头,弟弟被抱在姥姥手里,正闭着眼睛打哈欠,一脸不高兴,大姐牵着我,怯生生地望向镜头,二哥嘟了个嘴,大哥叉着腿坐在地上,天热,上身只有一个肚兜,一个大西瓜遮住了开裆裤的裆部。还有几张是母亲年轻的时候,两条大辫子,额前全是碎发,那个时候母亲还不戴眼镜,目光炯炯,腕子上挂一个玉镯子。父亲反复看了又看,说,文秀就是漂亮。
姐姐去新疆的时候,估计就跟母亲照片里岁数差不多,不过,她们俩长得不像。大姐长得随爸爸,长长脸儿,身条儿笔直。母亲是个圆脸盘,眼睛有点抠进去,一粒小虎牙,个子不高,从远处看,像没长大。她跟父亲站在一起,高矮悬殊。他曾经是她的老师,虽然只比她大六岁,但是神气像她父辈,他们之间一生都保持了这种格局。
亦梅把果盘递过来,也看了看相册,“这好像不是文秀,是妈妈年轻时候吧?爸,吃苹果,今天的苹果脆得很。”
父亲听说,把相片册凑近又看了看:“这是玛丽?”
亦梅看看我,我对她解释说,“嗯,我妈小时候起了个洋名儿,后来才改名叫含瑛的”。亦梅哦了一声,说,“原来这样”。我记得我曾经跟她说过母亲名字的典故,不知道她是忘了,还是故意装不知道。
父亲果然来了兴致,拍拍身边的垫子,让亦梅坐,语速很慢地跟她讲,“你婆婆,小的时候,生在德国,法兰克福的玛丽亚医院,是在那个医院出生的第一个中国孩子,医院还特意送给她,一个纪念胸针,她妈妈就给她起名叫玛丽”。
这个故事,我们小时候听过很多遍。姥爷生于上海的大户人家,家境殷实,开着好几房药铺,数代都是名医,宅子里挂满了病人送的匾。“悬壶济世”“妙手回天”“仁心仁术”“杏林春暖”“大道岐黄”“思邈重生,修合成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