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茫然的流浪汉也有不少。我进了艺术大学,课余在伊冯的画廊帮忙打工。她的画廊不大,但展览挺密。我嘴巴不够使,力气是有的,布展撤展都能帮上忙,加上我出国前特意学了装裱和做框,帮伊冯省了不少事,她很快允许我在她库房辟出一角来画画,那里冬天暖和。
有一天,伊冯突然问我:林,这个周末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教堂吗?
那天柏林飘雪,为了节省地铁费,我裹着肥大的棉服一路走到教堂,鼻子冻得通红,但走出了一身细汗。摘了大绒帽,睫毛上的雪粒在进门一瞬间化成泪珠。温暖的哥特式教堂灯火通明,飘出芬芳的气味,连我的汗味都变洁净了。教堂当天有唱诗班活动,很多人忙碌地走来走去做准备工作,我饿极了似的去看那些天顶画和祭坛画,惊喜又贪婪,恨不得把目之所见都吞下肚去。有一尊圣母子的雕像,不是宗教程式化的庄严行止,圣婴伸出两只肉嘟嘟的胖手,去摸母亲的脸庞,圣母还不习惯人母身份,一脸少女式的娇羞,竟是世俗人伦。我看得呆了,掏出个本子来临摹,没留神伊冯去了哪里。活动开始的时候我大吃一惊,穿着牧师服站在台上布道的就是伊冯。
我试图跟上伊冯的语速,很快我就放弃了,我听不太懂她到底讲了什么,但管风琴响起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颗信徒的心。我并不信教,我只是随时愿意臣服于美。
伊冯告诉我,艺术家都很酷,信奉上帝在他们眼里是老土的事情,她很少跟艺术圈的人提及她在当地的神学院进修课程,今天教区牧师病了,请她来顶替,这是难得的练习布道的机会。
后来我经常跟伊冯一起去教堂,尤其喜欢后面的墓园,那里种满玫瑰,有一棵极大的树,树荫如洗。我的孩子出生后,伊冯就成了她的教母。
等到飞机腾空而起,机舱里的双语广播出现了确凿无误的普通话,我才惊慌地醒悟到,我真的要回家了。
从飞机上俯瞰回家之路,总的来说,就是先飞过一片绿,然后飞过一片蓝,最后飞进一片黄。在高空俯瞰光秃秃的山脉,也不过是坟起的土丘。
弟弟死了,葬在农场的田地里,就是这样隆起的一抔黄土。家里没有费事请吹鼓手,活人尚且自顾不暇,何况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当时我刚刚六岁,并不懂大人的悲苦,只记得那之后的一个月,妈妈就带着大姐姐去了后山另一个村庄,那里有一座民办的小学需要老师,管饭,一天两顿。
姐姐那时候十三岁,已经知道要脸,我和哥哥们去食堂等吃的,叫她,她不肯去。时间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