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夏盯着鱼缸,又转头去看一动不动的郑玉清,想起她夜里用虚弱的语气说,小夏,我头疼,我睡不着。
那一天Serena在她酒店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她隔着电话陪伴睡不着的郑玉清,郑玉清讲了许多许多话,语气是软软的,逻辑是混乱的,但她念叨的许多事,见夏都听进了心里。
郑玉清说挺大个姑娘,我从小养大的,怎么出个国就不认我了呢?——她根本不明白见夏恨她什么,那种细细绵绵天长日久的积累,她不懂。
郑玉清说,你爸好不容易出院,其实就是等死,每个月再往医院跑,你爸头疼、肋骨疼、腿胀得站不起来了,你看见过他的肝吗?那CT图我看都不敢看,三分之一纤
电话里吵过的架太多了,甫一见面,竟说不清到底该先算哪一笔,还是爸爸做和事佬岔开话题,问她,小夏,认识这是什么鱼吗?
他给她讲,野外的凤尾鱼会洄游,春夏之交,从大海游回淡水河产卵。鱼都去大海了,每年还是要从入海口游回到出生的地方再生下一代……
见夏歪着头,又是这种“见物识人”“小故事大道理”。她不等爸爸讲完,便把能猜到的中心思想一股脑说了出来:“说明什么呢,说明人总归还是要回家的?人总归还是要早点生孩子?人总归还是要早点回家生孩子?”
小伟在一旁听得愣了,绕不明白。爸爸却一笑,他没有直面陈见夏的挑衅,拍了拍她的肩膀。
“什么都不说明。就是告诉你,家里养了这种鱼,江边儿那个花鸟鱼市场买的,卖鱼的说好养活又漂亮,我给你讲讲,你听一听,就完了,爸妈想跟你唠唠家常话,不是想拿鱼给你讲道理,你都这么大了,何况我也不知道你是哪种鱼,我女儿可能是条鲨鱼。”
陈见夏没绷住,乐了。
“小夏,好多事儿,我们没那么多别的意思,就是一家四口,正常过个日子,以前的事儿,都过去吧。来,你跟你妈碰一杯,我不能喝酒,我拿水代替。”
“这是我跟我妈的事。”见夏红了眼眶,杯子里倒满啤酒,敬了郑玉清,也没说什么祝酒词,自己干了。
“还是那个死德行。”郑玉清也想干掉,喝了一半呛到了,大家都笑了,好像曾经的一切龃龉真的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是一句废话,线性的时间上一切的确早已过去,但是什么让其乐融融的年饭之后陈见夏和郑玉清的每通电话依然满是火药味?过往的伤痛像凛冽的北风,不断回旋,而她与家人之间的嫌隙实在太多了,漏洞百出,不是一杯啤酒、几条凤尾鱼能够堵得住的。